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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6 节 我做世子夫人的那些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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长公主设簪花宴挑儿媳,在场贵女如云,而长公主独独挑中了我。都说长公主独子有一贵妾,宠爱非常。嫁给他之后,他更是遇到了真爱,要和她周游四方。没关系,我也不是嫁给他琴瑟和鸣的,我只要相敬如宾。1荣阳长公主设簪花宴,圣上亲赐御园丽葩数百盆。因着长公主要挑选儿媳,所以半个京城的贵女都来了。我是四品鸿胪寺卿的长女,谢灵舒。这家世置身她们之中,只能算普通。然而长公主在贵...

长公主设簪花宴挑儿媳,在场贵女如云,而长公主独独挑中了我。

都说长公主独子有一贵妾,宠爱非常。

嫁给他之后,他更是遇到了真爱,要和她周游四方。

没关系,我也不是嫁给他琴瑟和鸣的,我只要相敬如宾。

1

荣阳长公主设簪花宴,圣上亲赐御园丽葩数百盆。

因着长公主要挑选儿媳,所以半个京城的贵女都来了。

我是四品鸿胪寺卿的长女,谢灵舒。这家世置身她们之中,只能算普通。

然而长公主在贵女如云中,独独看中了我。

荣阳长公主是皇帝的幼妹,虽非同母,但自幼一直养在皇后宫中,手足之情很深。

长公主成年后被赐婚与定国公,夫妻和乐,妇唱夫随,被传为佳话。

长公主的独子霍晏出生便受封子爵,成为定国公世子,身份显贵,有一世荣华富贵可享。

满京贵女,不想入宫,或是嫁给皇子,霍晏便是能寻着的最好的夫婿了。

世人都传,霍晏有一贵妾,宠爱非常。是从前长信宫的宫女,太后见霍晏喜欢,便赐给了他。

不过,世家大族长大的女子,都是见惯父兄三妻四妾的,也不当奇事。

这次簪花宴的规矩,是于满园丽葩中择一朵簪发。三日后再设宴,要献上一样作品,为长公主添彩。

京中多才女,都会使尽浑身解数。

而我却在想,长公主择儿媳,若是要挑才女,按着名气去问便是了。若是要挑家世,也不必设如此大宴,他们从前来往的人家,难道还不够显贵吗?

定国公当年也是上过战场的,立下战功赫赫,霍晏已经不能再立功了。

所以,长公主挑儿媳,身份太高贵、家中权势太足的,反而是劣势。

长公主要的,应是能支撑门楣、襄助霍晏的宗妇。

2

三日后,有献画的,有写诗的,有以花入香的,各有千秋。

而我献上的,是一朵头花。

我说,我同府内丫头一起用布料拟着样子制了头花,令府内小厮往京中平民聚集之处分发。

平民女眷日夜操劳,极少有心思打扮。我所制成的头花,希望能令她们揽镜自照、临水赏景时,借得御花的美丽,享受作为女子的喜悦,被长公主的荣光荫庇。分发时,所有人都在感念长公主。

最好的一朵,献予长公主。

荣阳长公主听了,感叹连连,令女官取来为她簪发。又吩咐下去,花宴结束后,将御花送至灵因寺,令平民百姓也可欣赏。

之后的两个月,长公主几次邀我作陪。

又过了两个月,长公主遣了礼官来谢府纳采,宫中也有赏赐一并下来。

鸿胪寺卿官职虽不低,但在金枝玉叶的长公主、轩裳华胄的定国公府前,可不够看。

京中人人都说,谢氏这是跃了龙门。

又有一些明眼人私下说,定国公和荣阳长公主这步棋走得巧妙。定国公府富贵已极,若再娶一个高门大户的女儿,未免声势过隆。娶四品官的女儿,不至配不上,又能表达态度。

从前我极少出门赴宴,在京中唯一的名声便是善持家。

我的生母早逝,父亲续娶了继妻。继母人虽好,但不善理家。所以我小小年纪,读四书、习六艺之余,便拿起账本,掌家中事。

直到长嫂过门,方才将钥匙和账本交到她手中。

我待字闺中,继母和长嫂都在为我私下相看。而我看上了霍晏,不是仰慕或者喜欢他,是看上了他。

若都要为他人儿媳,我为何不为显贵的那一个?

3

若你问所有女子关于待嫁的记忆,筹备的日子总是朦朦胧胧,如云一般流过去了。

等我回过神时,我已经在洞房里,和霍晏相对。

他果真如传闻一般好容貌,玉质金相,是个翩翩少年郎。他正瞧着我,眉目温和。

无论他满意不满意,我都是长公主定下的儿媳,未来的定国公夫人,从今以后,与他风雨同舟。

他开口了:「灵舒,这门亲事,是我母亲为我定下的,也与我分析过利害。她说你秀外慧中,通达能干,能为一族之宗妇。我信她的眼光,所以答应了。今夜之后,我们便是夫妻,望能同你举案齐眉。」

「成婚过后,我便要领职了,侍奉父母,来往应酬,府里内外,大小事务,都要你多劳心。」

「琼英,是我先前的那房妾室,她是个好女子,你定能和她好好相处的。」

听听他这话,哪里是对妻子说的,倒像是官场上交代同僚、吩咐手下。倒是那得他叮嘱的妾室,才是他真的心上人。

不过嘛,求仁得仁,有何怨乎?

于是我含着羞,带着笑,轻声应他:「夫君,你放心,夫妻是一体的。从今以后,我会侍奉公婆,料理事务,善待妾室,好好襄助你。教你能在外头心无旁骛地为国尽忠。」

他很满意。

一夜,礼成。

4

婚后第一日,拜见公婆,认亲戚,祭祖。

婚后第二日,入宫谢恩。

婚后第三日,回门。

直到第四日,我才喝到李琼华敬的茶。

前几日,长公主都以她体弱为由,免了她的出席。

面前那个美人秀美纤弱,哪怕放在当日簪花宴上,也是一等一的美人,难怪能得霍晏怜爱。

不过,我也不输。

入宫谢恩那日,太妃摸着我的手对太后说:「荣阳能看上的人,果然不俗。我说为何急着定下,原是生怕别家抢了去。」

引来满堂笑声。

我受了她的茶,赏了一对莹润光洁的玉镯,让她坐下说话:「李姨娘体弱,今后便不必日日来请安伺候了。」

她娇娇怯怯地说道:「这、这怎么行呢?为人妾室,便要侍奉主母。少夫人宽宏,妾很感念,却不敢这样。」

「只要我说可以,又有什么关系呢?夫君都道你体弱,便好生在联珠馆里休养吧,有事了来坐坐。」

她这才应是了。

我事情可不少。

长公主同国公住在长公主府里,霍晏弱冠后便搬回了国公府。一则有当家立业之意,二则国公府总要有人做主,毕竟他是世子。

作为世子夫人,我有一堆的事情要忙。每日亲自或是遣人去问候公婆,日常还要看账管家,来往应酬,管束下人。

定国公府除了我们长房,还有二房、三房。本来两房一齐管着国公府,我入府后,以世子夫人的身份拿到理家之权,难免私下有人不满,也需要弹压。

她若能帮上忙,倒也罢了。偏偏我的丫鬟寒馥打听到,这位姨娘是个只知同世子谈情说爱、风花雪月的。

先前世子在长公主府里住着,只她一位贵妾,按理她该管世子院内的事的。然而她一点不懂,只稀里糊涂地靠着世子的大丫头青枝操心。

说起青枝,寒馥还告诉我,她听说,青枝姑娘从前也是世子的知心人,算是通房丫头里的头一个。我倒想传来看看,若是能用,便抬个侍妾。

5

我管家的天赋,是在九岁发现的。继母听管事奏事听得正头疼的时候,在一旁写字的我,不过听了几句,便能帮她找出问题,令她十分惊奇。

我并不讨厌管事,女子活在这个人世,能拿捏住的才是要紧的。

嫁过来四个月后,我在国公府站稳了脚跟。

对公婆,我十分恭敬,每隔一日便亲自去长公主府问安伺候。

对婶婶们,我言行秉持晚辈的礼数,但若她们存心为难,我也不会顺承。说到底,世子才是未来国公府的主人。

对丈夫,我以一个贤妻应有的姿态待他,体贴入微,遇事有商有量,绝不拈酸吃醋。必要时,表演一二闺房里的乐事,比如剪烛画眉。

对妾室,我包容宽厚,不仅请太医为李琼英诊治,还将世子的通房丫头青枝抬成了妾室。

对下人,我恩威并施,能看清风向早早投靠我的,必得重用。若有仗着资历倚老卖老的,我也会出手整治,要教她们知道国公府如今由我主事。辨忠奸,是之后的事了。

两房在各处管事的人,我打算用两年时间,慢慢换掉。

一时间,无论是长公主,还是世子,都对我很是满意。

若问我如何做到的,无心两个字而已。

长公主于我,是需要认真对待的上司。下人于我,是助我管理国公府的棋子。

至于妾室们,李琼英我见犹怜,得世子喜欢,但没什么威胁。青枝忠诚能干,又是府里的老人,将她抬为妾室,让她受了我的恩,便能把她留在我身旁帮着料理些杂事。

我心里对世子没有一分情意,有的,只是夫妻恩义,所以能大度从容。

我也曾有很喜欢很喜欢的人,与他再不相见后,我才明了,什么叫无欲则刚。

6

世子每个月宿在我这里十日,剩下二十日,他去李琼英的联珠馆,或者睡在青枝房里,我都是不管的。

那日,他宿在李琼英的联珠馆里,我睡前找不到我的玉串,在妆台上找了好久,最后才发现夹在了账本里。

我放到我的枕头下,才感觉悬着的心回到了原来的位置。

陪我睡的丫鬟令芳问我:「夫人还是要放着这串玉串才能睡着吗?」

我叹了口气:「是啊。」

没有人知道,这是当今国师的高徒慧明赠予我的。

十四岁之前,我为亡母祈福,每年都要去灵因寺住上半月。在那里,我识得了慧明。

小小的我追着小小的慧明,要他为我讲经书上的故事。他常常讲不到一半,我的脑袋便一点一点,睡在了他的肩上。

这串玉串,是他赠我的生辰礼。

十四岁之后,他再不见我,后来更是不告而别,云游四海去了。

我每次寻机去见他,只有他师傅出来,每次都是一句「一切有为法,如梦幻泡影,如露亦如电,应作如是观」,以此劝我。

于是我便明了,我们终究不是一路人。

我能嫁给世子,也有国师的功劳。长公主拿着我的八字去问国师,国师说:「此女八字主贵,可安家。」

我才顺利嫁入国公府。

今晚许是秋风乍起,吹得人心头寒,我竟无端想起旧事。多想无益,我同令芳说:「睡吧。」

7

嫁入国公府半年后,长公主开始问起子嗣之事。平日若赏什么东西,都不忘加一张助孕的汤药方子。

毕竟这个世道,有了子嗣,家业才能有人承继,哪怕是妾室的也好。若是自己和妾室都没有,便只能看着丈夫百年之后,家业被族人夺去。所以明白事的,若是长久没有子嗣,早早便要考虑过继一个。

寻常官僚富宦家尚且如此,何况是世袭罔替、真有爵位要继承的国公府。

便是百姓也是一样的,若是无后,丈夫还未入棺,无数亲戚已经在打家产的主意了。

我和李琼英的肚子,被全府人盯着。有人盼着早日得信,有人嘛,自然是盼着永远别遇喜。

还好我的孩子实在体贴,寒冬时节,一场大雪席卷整个京师,我也在这日诊得喜脉。

消息第一时间送到了长公主府,她同公公欢喜极了,赶忙回国公府看我,不仅送来诸多药材和布料,还吩咐我以后都不必去长公主府请安了,腹内孩子要紧。

温暖的正室里,长公主握着我的手向太医打听了详情,知道一切安好后,又问我:「可传信到宫里,让晏儿知道了?」

我答说:「自然是请人传话了,只是夫君在宫里,怕一时还回不了。」

霍晏领三品郎卫衔,在宫里当差,当差十二日,休息十二日。侍卫一职,大多是由贵胄重臣子弟充任。他是皇帝的外甥,不用亲自巡逻,只需指挥巡防。

他这一世,都不会如他父亲一样赴边关了。

长公主便笑,一双保养得不见岁月痕迹的美目笑得眯起:「这可是晏儿头一次当父亲,且让他着急去。」

霍晏回来果真是乐疯了,抱着我又不敢紧紧抱着,傻笑了一阵,忽然又说:「得开始想名字了。」

我嗔道:「夫君可是乐疯了,人说十月怀胎,这才头月呢。便是重视的人家,早早开始看名字,也没有这么早的啊。」

虽然我和他没有强烈的感情,但若能日久作伴出亲情,也算岁月静好。

8

怀孕四个月,长公主派了一个女官、两个嬷嬷来国公府。女官为我分担事务,嬷嬷来照料我的身子。

我乐得清闲,每日只养身散步,放心安胎。

霍晏前两个月做起了好丈夫,一个月二十天宿在我的院里。我以孕中不适为由,推诿同他的亲近,他也没有说什么。

然而,他到底耐不住寂寞,到了三个月的时候,开始宿在其他三个妾室的房中。

是的,因我有孕,婆婆又给他赏了个妾室,唤作菱娘的,生得娇艳欲滴。

新人入府,霍晏难免多偏爱些。我自然是没有意见的,青枝性情老实,也不会说什么。

倒是李琼英,从前霍晏待她一向怜惜,如今新人占得春光,她哪能接受这个,哭哭啼啼地来我院中诉苦了几次,说菱娘如何骄纵欺人,春日里制新裳,竟抢在自己前头选料子。

吵得我头疼,哄了几句「新人入府不过图个新鲜」「世子心里还是你重要」之类的。

等她被哄好了,这才美滋滋地走了。

等霍晏回来,我同他说让他不能光顾新人,也要看看旧人。我的本意是让他雨露均沾,别让小老婆拈酸吃醋来哭,哄小妾在我这里是另外的价格。

谁知,霍晏以为我讨伐他在我孕中的疏忽,愧疚之余又为妻妾争风吃醋而有几分得意。

我只得一边演下去,一边暗示李琼英别光哭要想想办法。

李琼英捣鼓半天,于花下醉酒吟诗,终于令霍晏心底忆起长信宫中李琼华为他拂去落花的初见,心内一时柔肠百转,重燃旧爱。

白莲红桃竞相在后院中绽放,霍晏忙于在新欢旧爱之间平衡,我这孕期才算过得清闲。

9

到我怀胎九个月的时候,丫鬟寒馥和我报了个消息,说京中传言,世子同一个五品官家的庶女似乎来往密切,引得流言纷纷。

我想起这两个月霍晏似乎确实不怎么着家,白莲红桃一并都冷落了,察觉有异,便令寒馥去传世子常随身的小厮来问。

那小厮支支吾吾,直到我说再不老实回答便把他送去马棚,他这才老实答了。

传言都是真的,霍晏最近迷上了礼部郎中的庶女,和她去寺庙祈福,和她去郊外纵马,为她包下满摊花灯。

我心想,看这架势,是遇到真爱了啊。

从前霍晏也极喜欢李琼英,然而对她的感情,更像是对宠物的怜惜喜欢,因她乖顺娇怜而宠爱。后来迷上菱娘,就是纯纯地见色起意了。

我让小厮别告诉霍晏我问的事,不然就把他丢出国公府。

小厮出去后,令芳问我怎么办。

我说我都九个月了,眼下是顾不得他的名声了,一边私下打听缘由,一边且装不知道吧。

在我这里,我和腹中孩子的安危,可比霍晏的事情重要多了。

十月怀胎,我生下一个健康的儿子,白白嫩嫩的,让我爱得不行。

长公主和国公欢喜极了,因国公府如今后继有人,就连宫里也赐下了不少东西。

国公亲自定了大名,霍靖,望他恭定娴静,又可绳其祖武。小名是我起的,叫长安,望他平平念念。

他们为这孩子回到国公府住了一个月,待到了满月酒。

长公主整日抱着孩儿不肯放,还让人取来自己幼时用过的玉项圈为他戴上。

我连忙替孩儿推辞,长公主却说这是她的长孙,爱得不行,应当如此。

临他们回到长公主府前,长公主又亲了亲长安,才对我说:「世子在外头也太胡闹了,什么时候得空,且问问他如何办。若是实在喜欢,让人进门当个妾室便是,这样像什么样子?」

我抱着长安,点头应是。

10

有了长安,霍晏同样高兴异常。这是他头次作父亲,对他,对我,都意义非凡。

长公主与定国公回国公府的那个月,他哪也不去,回府见过双亲,便来正院看孩子。

端的是一副慈爱的样子。

只是我也能瞧得出,他满心欢喜的样子里,时不时会心不在焉一下。热闹过去了,他还会忽然一怔,接着陷入某种思绪里。

我决定主动出击。

这日,我和他都在正院里,长安睡着了,在襁褓里睡得脸红扑扑的,可爱极了。我看了又看,才让乳母将他抱去一旁的摇篮里,接着屏退众人。

他看出我有话要说,也看向我,等我开口。

我手上将逗弄长安用的玩具收进篮里,问他:「夫君,那礼部郎中的庶女,你打算如何?她到底是待嫁闺中的姑娘,这样下去对她名声无益。若是夫君实在喜欢,便娶到府里,作为侧室如何?」

他先是一怔:「你都知道了?」

接着,他又叹道:「灵舒,我知道这话不该同你说,可你是世间最能理解人的女子,除了你,又有谁能理解我的心思呢?我同念念她,确是两情相悦。可她是个奇女子,绝不愿为人侧室。」

我在心里冷笑,若我心里对他有一丝情分,听到他和其他人两情相悦,只怕都要呕个半死。

「不愿为人妾室」又是何意?难道要我腾出这个位子?

我在心里嘲讽,面上却是不显:「果真是个奇女子,只是这样下去,对二人的名声都不好。眼瞧着,夫君同她是断不了了。夫君若是不嫌,不如由我来问问那个姑娘?」

他喜得握住我的手:「灵舒,你真是世界上最好的妻子。那就拜托你了,帮我问问她的心思。」

11

三日后,礼部郎中次女秦念念持我的邀请函,来国公府作客,

我在小花厅接见的她。

秦念念穿花拂柳而来,见她眉目如画,自有一番风流态度。

她向我行礼,目光中没有一丝害羞或尴尬,口称见过世子夫人。

我含笑让她免礼坐下,唤侍儿上茶。

寒暄一番之后,我屏退下人,手轻抚落到耳畔的发丝:「想来姑娘也是明白此番为何受邀。」

她点了点头。

我继续道:「近来,姑娘同世子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,于世子名声不利,对于姑娘来说,也是极毁清誉的。世子说他待姑娘有情意,只是不知如何开口,是以我替世子问一句,姑娘可愿入这国公府?」

她却没有直接回答,而是反问我:「从前便听闻世子夫人的美名,今日一见,方知从前她们称赞得都不错。只是世子夫人明知世子待我有情,还替丈夫向我问这样的问题,世子夫人的心中,不会介怀吗?」

我云淡风轻:「只要夫君高兴,我自然也高兴。」

这是彻头彻尾的谎话。

她愣了,目光中闪过几分同情和掩饰不住的轻视,却道:「世子夫人如此大度,想来也应当听说我不愿为人侧室的事了。」

我答:「自然是有听过。只是姑娘既不愿为人侧室,那便该同世子这边断了,才好另寻佳偶。」

我见她低头不语,一副抵抗的姿态,也不动怒,品了口茶,悠悠道:「我知道,对姑娘来说或许有些残忍。但是此事定要有个决断,或是姑娘让步,或是你们二人不再往来。世子不是寻常人,除了是定国公府的世子外,还是荣阳长公主的独子。这等有损名声的事,婆婆是不会容忍太久的。今日我邀请姑娘来作客,是因我们夫妻商议过后,由我出面,望能有个皆大欢喜的结局。但若事情仍未得到解决,只怕届时,便会出现我们都不想看见的事。」

我起身:「好了,说了许久的话,只怕长安也闹着要找我了。我会让丫鬟送姑娘出府的。只是希望姑娘仔细考虑我的话,切莫当作玩笑。这既是为了世子,也是为了姑娘家的名声。」

说罢,我施施然离去。

12

两个月后,礼部郎中秦友易的庶次女秦念念,入国公府为世子侧室。世子特令大操大办,场面仅稍次于我。

自此,世子院中再无白莲红桃之分,四季只她一人占春。

春日,世子同她摘花酿酒。夏日,世子同她泛舟湖上。秋日,世子同她登亭观景。冬日,世子同她饮酒赏雪。

可见,人都有劫数。遇到以后,从前的都成了将就。

长公主不喜欢秦念念,架不住世子喜欢,又有了嫡长孙,便也罢了,眼不见心不烦就是。

世子每月会来我院中几日,他不再同我圆房,只是逗弄逗弄长安,同我聊聊府里头的事。

他也曾无奈中带着愧疚地对我说:「灵舒,遇到念念之后,我才知道何为相思愁肠。从前种种,只是镜花水月。」

我面上不显,心里倒也觉得不错,不用再和他扮小女儿情态。

李琼华和菱娘哪里受得这样的冷遇,一个试着重温旧梦,一个试着色授魂与。折腾了半年,她们都没成功。

霍晏一开始倒去她们屋里留宿了两回,毕竟是从前的爱妾。秦念念不是当晚就借故将人叫走,便是第二日临风落泪。

自此,霍晏便也不去她们屋里了,真当起了「一生一世一双人」。

她们自然是不喜秦念念的,针对了她几次,没讨着好,反而让霍晏动了大怒。

菱娘被禁足。

李琼华这时候诊出有孕,逃过一劫,大约是没被秦念念叫走的那晚留下的。

不过世子心里有气,去她屋里略坐了坐,叮嘱了几句,便又走了。竟是一派将她全权托付给我的样子。

自此,两个人都消停了。

菱娘是门都出不去,李琼华是心死了。

她和我说:「我看透了,世子是个心冷意冷的。从前说过多少山盟海誓,如今有了新人,怕是一句也记不得了。如今我肚子里有了,不管是男是女,也算有了念想。今后,且就这样吧。」

长公主倒挺在意李琼华的这胎,赐了几回东西。毕竟孩子,总是越多越好。

13

秦念念没挑衅过我。一因为我是长公主看重的儿媳,管着国公府的庶务,膝下又有长子;二呢,大概是因为听过我恩威并施的故事。

至于青枝和其他几个通房丫头,霍晏一向是视若无睹的。

但李琼华和菱娘就没有这么好运气了。

后者如今尚被禁足,秦念念去她院中羞辱过她两次。

菱娘气得病了一场,还是我叫人去诊治,送了不少的东西过去,再派人去教训了她院外的婆子:「既是禁足,除了丫鬟传递东西,自然是里面的人不能出,外面的人也不好进,如何还能让秦姨娘进去?」

李琼华如今有孕,秦念念倒不好直接同她针锋相对。但是花园中遇见,她竟当着李琼华的面炫耀霍晏如今独宠她一人、讽刺李琼华的孩子不得父亲喜欢。

李琼华本就是个性情软弱的,只知道回去呜呜地哭。

她的丫鬟见她这样哭,赶忙来同我说。我少不得去找了她一趟,给她把话掰明白了:「你自己都说没什么期待了,又何必为她三言两语伤心?无论你腹中是男是女,都是国公府的少爷小姐,长公主的孙子孙女,一世的荣华富贵。你这样哭,要是伤了孩子,我看你以后心疼不心疼?」

她被我说的话吓住了,赶忙止住了抽噎。

回到正院,我让人把秦念念传来,说了她一顿。

这是我头次对她疾言厉色。

我说:「李姨娘如今有孕,便是每日看着还怕有个意外,你千不该万不该,凑上前刺激她。若是李姨娘有事,便是世子护着,你也讨不了好。」

「至于菱娘,被禁足已是受惩,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世子待你的偏袒,你又何必再落井下石,闯进去欺负她?」

说着,我将命人她身旁的丫鬟拉出来:「姨娘同她人不睦,本是小事,稍作劝慰便能化解。你们既然不能规劝,反而挑唆主子,将事情闹大,合该受罚。出去自领手板,再罚俸两月。若有下次,可要重惩了。」

秦念念当时称是自己不是,转头霍晏回来便找他告状。

于是霍晏来寻我,和我说李姨娘反正没事,又何必惩罚念念的下人,教她难堪。

我看着霍晏的脸,满心失望。我对他没有伴侣之情,但有夫妻之义。而他为了秦念念说出这等话,将一个同他结过鸳盟,如今还怀孕的女子置于何地?

我对他真正失望了。

我说:「夫君,你觉得是小事,不过妾室间拌拌嘴,何必伤了秦氏颜面。却不记得李姨娘身子骨本来就弱,用了多少好药材给她堆着,好容易才安胎到今日。若李姨娘腹中是男孩,便是你的次子;若是女孩,便是长女。女子怀胎十月,是去鬼门关走了一遭。秦氏再有气,也不该在这时候发。」

「我罚秦氏的下人,既是要安李姨娘的胎,也是教秦氏知道,便是不顾李姨娘,也该怜惜她腹中有你的孩子。想来现在,秦氏也明白我的意思了,夫君又何必来此为她抱不平?」

我说着秦氏的过失,何尝不是说着他作人夫人父的过失。

他似是想说什么,又都说不出口,最后只是叹了口气,一言不发地出了正院。

14

李姨娘难产生下一女,是长公主和定国公的长孙女,取名为霍婵,乳名珊瑚。

长安或是珊瑚,其实都寄托了为娘的最单纯的祈愿,望儿女康健顺遂,一生平安。

李姨娘抱着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女儿,泪流满面。之后,她成了一个坚强的母亲。

霍晏如今就不喜欢李姨娘,对于这个女儿,仅来看过几次。

日子行云流水地过。

我们过我们的,霍晏和秦念念过他们的。

霍靖四岁的时候,霍晏忽然来找我,郑重地说秦念念深恨生而为人一世,困居一方小院,她有个夙愿,便是走遍大江南北,领略不同风光。霍晏常听她念叨,不免生了遂她心愿的心思。

当然,不是让秦念念自己去,而是他们俩带上一个护卫一个丫鬟一起去。

他来同我商量,此事可还是不可。

我只觉自己从未听过如此荒谬的事情,上有椿萱,下有儿女,霍晏竟想丢下偌大的定国公府,去同秦念念四方逍遥。

我真想找个道士来看看他是不是被秦念念下了什么蛊。

我自然强烈反对,先是循循善诱,希望打消他的主意。然而,他不肯听,于是两人越说越激动。

我接受了他处事不公,我接受了他独宠一人,我接受了他忽略儿女,但是我不能接受他抛弃父母,舍弃所有人。

这是我头次同霍晏争执,两人大吵一架,不欢而散。

许是我的反对刺激了他,他竟然直接去长公主府同公公婆婆

说了此事。

当然,根据下人给我通风报信的说法,他在公婆跟前的言辞婉转

了很多。毕竟他也知道,母亲不喜欢秦念念。

他的说法是,他这一世,注定不能奔赴前线、征战沙场、保家卫国,但也不甘心一世只见过一方京城。他想辞官云游四海,领略锦绣江山。秦念念最知他心意,也会陪伴左右,让双亲放心。

公公婆婆的反应比我更加激烈,长公主扇了他一巴掌,定国公打了他一顿板子。

子曰:「父母在,不远游,游必有方。」

他们怎能接受,独子辞了官职,不侍父母,不教儿女,不承家业,带着个妾室浪迹天涯?

长公主气狠了,当即便要命下人拿秦念念过来。

而霍晏为了他的爱情,头一次忤逆父母,直言不许长公主牵连他人,这都是自己的主意,若是母亲执意如此,自己永世不会原谅她。

听到这里,我都没忍住笑了。一个有儿有女的男人,竟然还用这种孩童无理取闹的口吻要挟自己的父母。

长公主令人将他押在公主府内,不许出府,不许和任何一个人联络,严令下人不许走漏一点消息。

至于秦念念,也被长公主派来的女官打了板子,关在院子中。

秦念念对我说:「你们心里都有太多欲望,想着权力、想着地位、想着富贵,所以你们不明白,我只是想要他。」

15

霍晏被关在公主府里反思,他竟选择了最无能的反抗方式——绝食。

他要用伤害一个母亲的心的方式,来达成自己的目的,何其卑劣。

气消了之后,我倒有些茫然了。

茫然于我要的相敬如宾,就是同这样的人吗?我当初的努力,真的值得吗?

还是李琼华点醒了我,她抱着珊瑚,和我说:「夫人,这些年来,偌大的国公府,钱财人员,应酬往来,教养儿女,不都是你在操心,世子管过哪一样?这几年除了同秦念念谈情说爱,他心里可曾还有过别的事?为咱们做过什么?有他,没他,咱们的日子还不是一样过,又有什么区别呢?他想同秦念念云游四海,那让他去就是了。」

她点醒了我。

我是长公主的儿媳,膝下有国公的独孙,手握国公府的大权,下人对我无不敬服。

这数年来,我看账理财,调派人手,应酬往来,打点关系,管理无数铺子田产。桩桩件件,哪一件是霍晏帮过我,能帮我,帮得到我的?

他这个丈夫,唯余一个名头而已。

霍晏既然如此不争气,又何必留他下来碍眼呢?不如遂了他的心愿。

翌日,我去了长公主府,请长公主答应霍晏的请求。

长公主脸色变了,问我:「灵舒,你糊涂了!自你成为我的儿媳,我极少对你说重话。可你怎能来劝我答应他?你知道他的要求是什么吗?他为人子,为人夫,为人父,不思尽孝,不思尽忠,不思尽责,抱着这样不切实际的念头。你还让我答应他的请求?这是在戳一个母亲的心啊。」

我稳言回答:「母亲的儿子,是我的夫婿,是我儿子的父亲。母亲现在承受着怎么的噬心之痛,我便也受着同样的痛苦。可夫君不止一次对我说过,他生在这一辈的国公府,不能建功立业,此为人生一大憾事。儿媳知道,这些年他虽如常过着日子,但心内总是有一处是落寞的。他说出这样的请求,肯定也是内心难安,思索了很久。他心意如此坚定,甚至不惜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证明决心。儿媳作为妻子,实在不忍见丈夫这样伤害自己,见此母子、夫妻离心的局面。所以儿媳愿意放手,也请母亲好好考虑儿媳的话。」

长公主怔了,她没想到我会说出这样的话。

16

最后,终究是父母输给了儿子。

霍晏和秦念念离京那日,妻妾儿女都在,无论明面上如何,我能感觉到,大家心里是一片漠然。长公主赌气不肯来,是公公来送的。

望着马车远去的影子,我抱着长安,站在公公半步后的距离。

我听见公公对我说:「若长安十岁时,他们没有回来,我便禀报圣上,改立世孙。」

我这才发现,战功赫赫、威震西北的定国公,是真的老了。

他们的离去引来京中议论纷纷,有说长公主溺子太过的,有说我留不住夫君的心的。

对此,长公主府和国公府都缄默不言。

圣上同太后因此分外怜惜长公主和我,召见了我们几次入宫安稳,同时赏赐不断,向世人昭示着荣阳长公主同定国公府有圣意庇护,荣耀一如往昔。

疼爱入骨的儿子执意抛下一切远走,拜过高堂的夫君躲进情爱的壳里醉生梦死,为何世人还要怪罪于这样的女子?

没了霍晏和秦念念,日子也一样过,甚至没了他们碍眼,更轻松了。大家可算不用看他们的烂戏,被他们当作配角。

公公和婆婆如同已经失去了这个儿子一般,对我也不再有什么要求,只让我撑住定国公府,多带长安和珊瑚去看他们。

我见两个长辈实在伤心,便同李琼华说了,每月让长安和珊瑚回长公主府住上五六日,代我们孝敬长辈,承欢膝下。

孙子孙女在怀,两个都长得玉雪玲珑,康健聪颖,极大宽慰了他们的心。

17

公公还是没有等到长安长到十岁,其实霍晏离开那年,他的身子骨便已经很不好了。

从前的戎马生涯,给他留下了太多病症。

他似乎预料到一样,在长安六岁时便提前请封了世孙。

而这一切,霍晏不知是在外边乐不思蜀,还是所有人都默契地不告诉他,他和秦念念并不知情。

陪长安过完七岁生辰,老国公便倒下了。

和他恩爱半生的长公主接受不了,直接伤心病了,凡事都是我来操办。长安小小年纪,为爷爷出殡摔碗。

长安很喜欢这个爷爷,带他骑大马,助他写大字,教他握大弓的爷爷,比父亲待他好百倍。他伤心极了,眼泪滚过脸颊,表情哀伤带着坚毅,已见沉稳大气。

来的人都说,国公府后继有人。

圣上也亲临国公府,送了这位赤诚忠直的九锡宠臣最后一程。他让礼官以郡王礼仪为公公下葬,并亲手书下「一片丹心」四字,又添了一份哀荣。

圣上当着在场的许多人的面子,亲口承诺,长安长到十五岁,便会让他袭国公爵。

谁都没有提到霍晏。

长公主自此之后身体便不大好了,我带着长安和珊瑚请她回国公府居住,便于照顾,也免得触景生情,请了四次,她才终于答应了。

金枝玉叶、尊贵无匹的长公主,褪去一切荣光,也只是一个痛失挚爱的女子。

她不再过问许多事,只是暇时休养,含饴弄孙。

18

长安九岁那年,霍晏带着秦念念回京,不过不是因为别的,而是钱花光了,来和我取。

到了这时,他才知道父亲去世的消息。他当即情绪失去控制,质问我为何不告诉他。

我却反问:「你同秦姨娘已有半年未曾来信,我从何知道你们的住处,继而传信给你们呢?」

他哑口无言。

长公主对他有怨气,不肯见他。

他和秦念念磕了头,上了香,拿了钱,再次离开了京城。走得匆忙,连如今的定国公世子是长安也不知道。

不同于上次离开,当时长安还小,并不解事,问过我许多次为何很久没有见到父亲。霍晏还在京城时,同这个儿子就不算亲厚,所以长安也只是单纯问我,并没有伤心之意。

我当时告诉他的是,他的父亲去游山玩水,赏名山大川去了。

如今的他已经很懂事了,同皇孙们一处读书,知道自己身上背负着什么样的担子,读书习武,不肯落于人后。小小的年纪,还知道孝敬长辈,照顾妹妹。

婆婆感叹过许多次,说我把他教得很好。话中有无限的失落,我知道,她又想起了霍晏。

长安从我和旁人的口中,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父亲是怎样的糊涂人,令祖母有多伤心,所以他从不提到他,也不思念他。

至于珊瑚,像她娘亲,是个温柔的小姑娘。也像我,心里藏着主意。大抵是因为我和李琼华整日把两个孩子放在一处吧,有我们两个人的长处。

我为她请了女师,不拘于女四书,只要是她愿意学的,都可以。

霍靖很疼惜这个妹妹,惦记她,护着她,有什么好的都拿给她。

这也是我想看到的,来日长大了,还要他们手足两人互相帮衬。

19

长安十二岁的时候,长公主也离开了。

走之前,她和我说,她这一世生在天家,得天下养,除了有个逆子之外,无事不顺遂。但若要说起来,也只有几件事现在想来,依旧觉得自己做对了的。其余的便留在旧人心里吧,但有两件,她可以说出来。第一件,是嫁给了公公,夫妻恩爱一世;第二件,便是那年簪花宴,看上了我作儿媳。这些年,我做的她都看在眼下,孝养公婆,料理府务,教养儿女,约束下人。她已经很放心了。

她握住我的手:「国公府便交给你了,好好看顾他们。」

几日后,长公主与世长辞。

簪花宴上,是她看出了我的长处,定我为儿媳;入国公府多年,她很少为难我,作为婆婆,可谓是宽厚有加。

我真心感念她,将她当作了真正的母亲,一切用心操办。她留下的人,只要愿意的,都可以在府中养老。

我在收拾她旧物的时候发现了一枚成了两半的玉佩,问了她身边的老人才知道,年轻时,公公与婆婆以玉佩为誓,一人走了,另一人亦不独活。

我不知道是否誓言真有效果,若是有效果,霍晏情浓之时,情意许下那么多海誓山盟,为何不惩罚他?若是没有效果,又如何解释婆婆几年之后追随公公而去。

皇上极为伤感,下令不动荣阳长公主府,令人扫洒如常,为了还有一个地方可以怀念长公主。

对于长公主的后人,长安和珊瑚,皇上予以厚待。公公去世时,便已封了长安为男爵,如今又为子爵;珊瑚从前是郡君,如今又封县主。

本朝子爵和男爵没有实权,不能世袭罔替,县主只有俸禄,两者都仅仅是对后人的宽慰,但已是宏大的恩泽了。

我们阖府都很感念。

20

再次见到霍晏,已是长安十五岁,袭爵成为定国公后。

霍晏在时,我便已是三品夫人。如今我成了国公之母,又加封一品夫人,荣耀显贵,誉满京城。

这次的霍晏,带着秦念念在江南一带,听到荣阳长公主过世的消息,于是急匆匆赶回京来。

想来他们不只听到了荣阳长公主过世的消息,还听到了长安袭爵的消息。

霍晏愤怒极了,来到国公府登门求见,没有要给长公主上香的意思,而是质问我为何夺他国公之位。

我冷笑,让下人请出长公主的亲笔信。

他多年不回来看望长公主,哪怕知道父亲去世,也仅仅是稍作停留,便又带着秦念念玩乐去了。

这几年他倒是常来信,但每次都是问钱,也不记得问候长公主。

长公主伤透了心,走之前恐他回来和长安争位,写下亲笔信,代已经过世的老国公,言明他已永绝继承之可能。

他这一生,便只能是一个落魄子爵了。

他从前的知交,也在他抛妻弃子以后,再不耻同他往来。

如今京中人已经只知道新的定国公,不记得从前的废世子了。

当时,他为了他的爱情义无反顾,如今也该承受这样的下场。

我吩咐门房,让人传话给他。他到底还是国公府的血脉,每年二月,他可以去全国各地定国公府的铺子,用他的名字和一样信物取三百两银子,作为他和秦念念一年生活的资费,这也是荣阳长公主的意思,再多的,也没有了。

犹记上次回来,他们还是春风满面、气色绝佳的,这次回来,倒是都憔悴了不少。当年令国公世子一见倾情、继而钟情的风流娇娥,如今也成了个沉默的中年妇人,在外头的日子又哪能全是诗情画意呢。

他和秦念念暂住在一个小院里,当年他们情浓之时,他声称要将这个院子赠与秦念念。但他没和我说过,既没移交地契,也没签字画押,故而院子仍在国公府名下。我也且让他们这么住着,还指了几个下人过去伺候。

那下人后来回来说,他们私下吵了不止一架。霍晏怪秦念念教唆她离京,秦念念却说是霍晏没有本事,被妇人和稚子夺了家业。

我都装不知道,那是他们的事。

他们在京城里闹了几场,我都没有见他,只是广而告之京中各府,霍晏不孝,我承荣阳长公主和老国公的遗愿,只得如此,诸府切不可以帮他。

京中人都见过长公主和老国公的后事,了解我撑住国公府的辛苦,知道长安不得父亲教养、少年袭爵的辛酸。

就连圣上也不肯见他。

许是已经住不惯了,他和秦念念灰溜溜地离开了京城。

21

又过几年,长安娶亲了。人是他自己看上的,给他和皇孙们上学的博学鸿儒林伯卿林大学士的孙女,林持盈。

我听过林氏的才名,也听闻林大学士于诸孙之中最爱此女,亲自教导长大。也见过姑娘本人,靡颜腻理,耀如春华,慧心巧思,娴雅从容。

他们彼此有意,我便为他去求娶。

林伯卿历来便看重长安,喜他少年老成,文韬武略,又知道孙女也对长安情根深种,和他家人商议,答应了这门亲事。

珊瑚也定了亲。她妍丽多才,出身国公府,有县主身份在,自小得我教养,长于理家,样样都出色,真正是一家有女百家求。

我让长安去打听, 问了李琼华和珊瑚自己的意见,最后定下了长安的好友, 文渊侯世子, 程嘉佑。

我这时才知道,那年他来寻长安,为珊瑚捡她掉下的纸鸢, 珊瑚便与他见过。自此,长安便多了一个小秘密,替妹妹和好友传信。

我又气又笑, 拍打着长安,他嬉笑着躲闪。

持盈入府后,我先让她试着管一半的事,见她做得稳妥, 便将大半都交给了她。

长安先成家后立业, 此时的定国公府已经无须韬光养晦, 他可以做他想做的事,成为一个小将军。

珊瑚也出嫁了, 是我和持盈一起操办的, 长安送她出嫁,她定会获得一世的幸福。

儿女们都过得好,我便也放了心。

每日晨起时看着镜中的自己, 年华不再, 眼角已添了不少皱纹。

李琼华陪伴着我过了半世, 一开始瞧不上她,后来一天不听她娇娇嗲嗲地说话, 倒不习惯了。

菱娘去得早,青枝与其说是侍妾, 更像是我手下一大管事,还有其他通房丫头,国公府都会为她们养老。

我在后半生先送走青枝, 与我相伴一世的李琼华也在五十岁的时候走了。

虽然心内不免感伤, 然而,我到底护住了她们一世。

霍晏和秦念念后来还是回来了, 老了, 大概是游不动了。

霍晏哭着喊着要见我, 说自己知道后悔了。

持盈问我要不要见,我说不必了。这么多年,他的心性还没有成熟,以为做错过, 只要自己知道悔改, 都能得到原谅。

他们住过的院子如今已有别人入住了,于是持盈便吩咐人在城郊找了个房子, 又让两个人照顾他们,只是我和长安都去没有见他们。

下人说, 霍晏不肯跟秦念念住了。秦念念也央着人给我传话, 希望给她另找个房子。我也答应了,让人在隔壁又找了一间。再怎么,也是国公府的姨娘。

他们就这么两看相厌地直到去世。

我活到了很大的年纪,儿女也有了儿女, 儿孙满堂,在我膝下尽孝。

若说来,这倒也是很好的一生。